2010年7月20日 星期二

婚姻的關「鍵」

「我有咗。」她邊說邊呆望着碗中的白飯。白飯冒出的煙,隱藏着大半邊面孔。

這是純粹事實的告知,還是渴望復合的暗示,我不知道。我等她說下去,但她沒再說半句。白飯不再冒煙,卻不代表一目了然。模糊的面目,依然模糊……

「我愛你」,是一段感情的開始;「我願意」,是一段婚姻的開始;「我有咗」,竟然是復合的開始。原已決定離婚的我倆,再次走在一起,不是被逼,也不是自願,胡裡胡塗的人生,繼續胡裡胡塗的走下去……

原已離心的兩人,就像兩顆帶正電的原子核,相互排斥,若非某些力量從中牽引,只會各走各路。氫氣是 H2,由兩顆氫原子構成,之所以合一,有賴兩顆帶負電的電子鑽進它們中間,電子同時吸引兩顆帶正電的氫原子核,把它們牢牢地拉作一團,兩者「逼不得已」結合成 H2 氫分子。這樣的結合,化學上稱為「共價鍵」(covalent bond)。「共價」,有「共享」的意思,即兩顆氫原子因「共享」某數量的電子而結合。

孩子出生後,我和她分擔養育的責任和費用,各人一半,互不拖欠。孩子是個體,不能亦不應被「分享」,但我倆共同承擔,原已離心的兩人,因小生命的出現「逼不得已」再次走在一起,可說體現了「共價鍵」的精神。從前讀化學,不明白為何「bond」譯作「鍵」,現在有所領悟,原來兩件物體結合,必有第三方作「關鍵」,例如電子作為原子結合的「關鍵」,孩子作為我倆復合的「關鍵」,沒有一個「鍵」,結合根本不會發生。「bond」譯作「鍵」,足見譯者的智慧。

沒有「關鍵」,沒有結合。「關鍵」在,結合卻未必發生,這要視乎個別情況。有多少電子也好,不是任何兩顆原子也能夠結合,要視乎原子本身的組成,簡單來說,若果結合後整體能量較低,結合便發生;假若結合後整體能量上升,便維持原狀。大自然永遠喜歡能量較低的安排。

人不關心能量,只關心快樂,不獨自身的快樂,還有身邊人的快樂。換個較為學術的說法,人所尋求的,是「快樂最大化」(maximize happiness)。我和她決定復合,就是為了「最大化」這個家庭的總體快樂,不是我倆的快樂,而是包括孩子的快樂。

孩子是我和她之間的「共價鍵」,一點沒錯。然而,隨着孩子成長,這個「鍵」的性質開始轉變。孩子喜歡親近她,「共價鍵」漸漸向她「傾斜」。我們依然分擔照顧的責任和費用,但孩子跟她的關係較為密切,是路人皆見的。

化學上也有這種「傾斜」的共價鍵。水是 H2O,氫和氧原子之間由共價鍵連接,但氧原子對電子較為吸引,故電子會偏向氧原子,使氧原子的一端積聚較多負電,氫原子的一端較多正電,這稱為 polar covalent bond,仍是共價鍵,但是有正負兩極的共價鍵。

一天,孩子頑皮,我用藤條懲處,鄰居看見,報警說我虐兒。恰巧孩子早前在校玩耍,跌跌撞撞,身上幾處瘀傷,我百詞莫辯,法官判罰百多小時社會服務令及必須遷離住處,從此不准接近小孩。就這樣,一個大好家庭慘遭拆散。

她對我還算信任,容許孩子跟我通電話。我和她的「共價鍵」雖被拆散,幸好世上還有「離子鍵」(ionic bond),使我倆不致分道揚鑣。離子鍵裡,電子不是共享,而是由一顆原子轉移至另一顆原子,失去電子的原子帶正電,接收電子的原子帶負電,正負相吸,兩者繫在一起,鹽(NaCl,氯化鈉)裡面的氯和鈉原子就是以離子鍵連接的。

現在孩子與她同住,撫養的責任由她一力承擔,我和她的聯繫,已由「共價鍵」變成「離子鍵」,我「失去」的孩子由她「保管」,「離」開了的兒「子」變成我倆保持聯絡的關「鍵」,中譯隱藏的智慧,嘆為觀止。

從前讀化學,原子結合的方式,只有共價鍵和離子鍵兩種,近年發現第三種,叫 charge-shift bond,簡單來說,這是共價和離子鍵的混合,電子時而共享、時而轉移至其中一顆原子保管,很多原來以為是共價鍵的物質,其實是 charge-shift bond 才對,氟氣(F2)和氯氣(Cl2)是二例。

我正在上訴,不是要求返回「共價鍵」,只要法官容許我每星期數小時陪伴孩子,這種「charge-shift bond」式關係,我便心滿意足了。

(2010 年 7 月 20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Sason Shaik, David Danovich, Wei Wu, Philippe C. Hiberty (2009), “Charge-Shift Bonding and Its Manifestations in Chemistry,” Nature Chemistry 1, 443-449.

Lixian Zhang, Fuming Ying, Wei Wu, Philippe C. Hiberty, Sason Shaik (2009), “Topology of Electron Charge Density for Chemical Bonds from Valence Bond Theory: A Probe of Bonding Types,” Chemistry - A European Journal 15, 2979-2989.

Philippe C. Hiberty, Romain Ramozzi, Lingchun Song, Wei Wu, Sason Shaik (2006), “The Physical Origin of Large Covalent-Ionic Resonance Energies in Some Two-Electron Bonds,” Faraday Discussions 135, 261-272.

Gjergji Sini, Philippe Maitre, Philippe C. Hiberty (1991), “Covalent, Ionic and Resonating Single Bonds,” Journal of Molecular Structure 229, 163-188.

3 則留言:

  1. 婚姻感情很難用科學去解釋和計算,連A貨伽利略「苯氨基丙酸」也不能太認真罷。
    再次努力投放兒子和太太的感情,或者有轉機。人是感情動物,他們總會感覺得到。
    人生總有路行,祝開開心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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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記得物理學有四種力, 力的強度和距離成反比.
    只要拉近距離(保持連絡), 引力依然存在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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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愈近,不是抗拒愈大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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