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9月17日 星期六

拾荒者與酒徒教授的對話

布朗先生是一名病態酒徒,行路東歪西倒,跌跌撞撞,漫無目的地終日流連街頭。

利維先生也是一名病態酒徒,行路東歪西倒,跌跌撞撞,漫無目的地終日流連街頭。分別是,利維先生踏着滾軸溜冰鞋,心血來潮可以一溜數里,轉轉環境透透氣。

我是一名無業游民,以拾荒為生,行人路上的錢幣是主要收入來源。不知最近香港人謹慎了,還是像我這樣的人多了,街上硬幣日見稀少,搵食真是愈來愈艱難。某天遇上布朗先生和利維先生,二人都是前度大學教授,向其請教,渴望求得一點具建設性的提議,助我拾獲更多路錢。

布朗先生:路錢出現的地點和時間基本上是隨機的,無跡可循,用 Brownian walk 或者 Levy walk 都無乜分別。

我:用邊隻「鑊」話?

利維先生:Brownian walk,是布朗先生飲醉時的漫步形式;Levy walk 則是我飲醉時的漫步形式。我和他飲得醉薰薰的時候,走路只是無意識地向四方八面踏出一步,根本不知想去哪,這點我和他是一樣的,你可以說我們在「隨機漫步」。但由於我有滾軸溜冰,偶然無意中一溜溜得很遠,這是我和他的分別。

我:例如我們現在旺角,飲醉了,布朗先生傾向在附近……ur……隨機漫步,你則可能溜去深水埗隨機漫步,這樣理解對不對?

利:深水埗隨機漫步一陣子,可能又會溜去美孚,說不準。我其實愛去九龍塘和尖沙咀,但飲醉了根本不知道。

布:說明隨機,我未必長留旺角,可能漸漸移近油麻地也說不定。布朗漫步是循序漸進的,利維漫步則偶然有些 big jump。

我:乜嘢「針」話?

利:Big jump,大躍進。布朗先生喜愛慢慢走開去,我則偶然大步走。回到你的問題,找路錢,用布朗漫步或利維漫步伐算一些?真的很難說。

布:我說了,路錢是隨機出現的,哪種漫步沒分別。

利:我記得去年一個研究,在鯊魚、吞拿魚、旗魚等十四種獵食性魚類裝上追蹤器,共錄得超過一千萬次記錄,發現牠們有時布朗漫步,有時利維漫步,但什麼情況用哪種,記不起。

我:牠們與我何干?

布:你在繁忙鬧市找路錢,牠們茫茫大海找獵物,不是一樣嗎?動物的本能經億萬年進化的塑造,十分善長在大自然求存,從其身上「偷師」應有不少得着。

我:可惜人類歷史太短,沒有億萬年撿拾路錢的經驗,否則我今天也不用為此煩惱了。

利:呀!記起了,牠們在食物豐饒的海域愛用布朗漫步,食物稀疏的海域愛用利維漫步,換句話說,多食物的地方布朗漫步覓食比較有效,少食物的地方應改用利維漫步覓食了。

布:只是裝上追蹤器,怎知牠們一定在覓食?

利:當然不肯定,但兩種漫步形式與兩種海域的配對十分吻合,而且學者曾經理論上推敲過,在獵物稀疏的地區利維漫步優於布朗漫步,這次所得結果與理論預測相符。此外,不單只魚類,其他動物如蜜蜂、猴子等覓食時也有利維漫步的跡象。

布:動物的行蹤能以某些數學概念概括,的確很動聽,但動物是否這麼「愚蠢」呢?牠們不會對周遭環境作出反應,只懂跟隨一些數字原理麼?

利:行為合符數字原理不代表那些行為是盲目的,可能……

我:喂喂,這些哲學性問題請待我離開之後才討論,我只想知道應該學你漫步還是學你漫步?

利:多路錢的地區,學布朗先生;少路錢的地區,學我。

我:怎知哪裡多,哪裡少?

布:漫步一下便知道了。

我:即是說,我首先在這裡附近搜索一番,有斬獲便繼續搜索,沒斬獲便……沒斬獲即是該區少路錢,學你跳去另一區,碰碰運氣……

利:全對。

我:唓!咁我洗乜問你啫!有斬獲便繼續搜索,沒斬獲便去遠一些碰運氣,這算什麼「策略」?街頭智慧吧了。

利(對着布):你看,街頭智慧能夠造出利維漫步的表象。某些行為合符數字原理不代表那些行為是盲目的,相反,數字原理恰恰反映當事者的隨機應變,是智慧的表現呢。

布朗先生點頭稱是,與利維先生一同飲酒去。而我,迅即忘卻那些學術蛋頭的誇誇其談,繼續我的撿拾生涯,在大街小巷運用天賜的那一點點智慧,撈取那一點點糊口的生計。

(2011 年 9 月 17 日 信報副刊)

學術參考:
Nicolas E. Humphries, et al. (2010), “Environmental context explains Levy and Brownian movement patterns of marine predators,” Nature 465, 1066-1069. doi:10.1038/nature09116

David W. Sims, el al. (2008), “Scaling laws of marine predator search behaviour,” Nature 451, 1098-1102. doi:10.1038/nature065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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