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月12日 星期三

球場變了火車站?

「依吖」……「依吖」……「依吖」……

我不是在偷聽鄰居造愛,也不是睇緊四仔,我正在維園網球場觀看香港網球精英賽,美國網球員維納斯威廉斯的賽事,那是她擊球時的呻吟聲。

大家知不知道她的聲量有多大?八十五分貝。

八十五分貝有多嘈吵?根據環保署網頁,當柴油火車經過,站在二十五米以外的噪音是八十分貝。威廉斯嘈過柴油火車,球場變了火車站。

前世界第一娜華蒂露娃曾經說過:「呻吟已經到了一個不能接受的地步,這根本就是作弊。」她還說:「呻吟影響我,因為聽見球拍的擊球聲是非常重要的;一次差的擊球,耳朵首先聽到,然後眼才看到。擊球聲是球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」「從前,艾華特和我從不作聲,今天的費達拿也不作聲,咆哮不會令你成為更優秀的球手,甚至有反效果,一場球賽嘶叫上千次簡直是浪費氣力。」

威廉斯的妹妹莎蓮娜卻有異議:「我時而發聲,時而安靜,呻吟並非我刻意所為。我只是專注打自己的球,對手呻吟於我毫無影響。」

莎蓮娜的呻吟聲達八十九分貝。兩姊妹都嘈過柴油火車。

開風氣之先是九十年代、前世界第一莎莉絲,她雖然不是第一位在球場上咆哮的球手,但肯定是當時嘶叫得最刺耳的球手。她的聲量達九十三分貝。

九十三分貝有多嘈吵?路邊掘地用的風炮,站在十米以外的噪音是九十分貝。莎莉絲嘈過風炮。

1992 年溫布頓決賽,莎莉絲面對嘉芙。由於曾被投訴,莎莉絲被逼「調低聲浪」。結果,她輸了

呻吟不是女性的專利。嘉芙現任丈夫、從前人稱「壞孩子」的阿加斯,也曾遭投訴。1988 年美國公開賽準決賽,蘭度向球證投訴阿加斯在重要分數時會提高聲浪,球證認為阿加斯沒有任何不當行為,沒對阿加斯作出正式警告,只是無稜兩可地叫他「調低聲浪」了事。最終,阿加斯落敗。蘭度說:「每逢重要時刻,他的嘶叫聲便大大提高,打亂了我的節奏。」

如今,呻吟成了網球比賽的「常態」,尤其女子賽事。今天很多著名球手,其呻吟也「馳名於世」,男子有拿度,女子有威廉斯姊妹,還有俄藉美女舒拉寶娃。

舒拉寶娃達一○一分貝。從前啟德機場,飛機在離地不足一百米的上空飛過時,噪音「只」達一百分貝。舒拉寶娃嘈過降落啟德機場的飛機。

論聲浪之大,舒拉寶娃未算第一。2009 年法國公開賽,葡萄牙新星迪比圖(Michelle Larcher de Brito)錄得一○九分貝的「巨響」。若你站在打樁機十米範圍以內,你聽到的是一一○分貝。換句話說,迪比圖與打樁機不遑多讓,球場變了建築地盤。

被問及其「超級巨響」時,迪比圖說:「我也不是第一人啊,莎莉絲和舒拉寶娃都是這樣,我只不過嘈佢哋少少啫。」

少少?簡直信口開河,讓我跟迪比圖算一算賬。聲音其實是空氣的壓力波,壓力愈大即聲浪愈大;人耳非常靈敏,能夠接收的聲壓範圍非常廣,由最微細的竊竊私語到震耳欲聾的噴射引擎,後者的聲壓可能是前者的一億倍,如此廣泛的數值,怎樣濃縮至一個較易表達的範圍呢?最簡單的方法是用對數(logarithm),把聲壓以對數濃縮,便是分貝;由於分貝是一個經「濃縮」的數字,兩個相差無幾的分貝值,其代表的聲壓可以相差很大。迪比圖比舒拉寶娃高出八分貝,比莎莉絲高出十六分貝,「嘈佢哋少少」看似說得過去,然而換算為聲壓值,迪比圖的聲壓是舒拉寶娃的 2.5 倍,是莎莉絲的 6.3 倍,這是不是「少少」呢?恆生指數升了 2.5 倍或你的股票升了 6.3 倍,又算不算「升咗少少」呢?

另一更重要的問題,是呻吟聲會否影響打球?球員們各說各話,真不知相信誰,幸好幾個月前,有個實驗探討過這個問題。實驗找來三十三位有網球經驗的大學生,給他們觀看一些職業球手的打球片段,片段在擊球一刻終止,他們需要盡快猜測網球將會飛向左方還是右方。其中一半片段,於擊球一刻會同時播出半秒雜音,模擬呻吟聲;雜音只有六十分貝,用來模擬呻吟可說非常保守。實驗結果,呻吟聲之下,猜測的速度和準繩度均會下降,換句話說,受試者對來球的反應慢了,亦差了。反應時間一般慢了二、三十毫秒(千分一秒),有多重要呢?現今職業網球賽,發球時速輕易超過一百英里,一般底線抽擊保守估計也有五十英里,二、三十毫秒等於網球飛行兩尺,重要不重要?你和我放假打網球,兩尺可能不重要;在頂尖水平的比賽,在排名第一和第二的收入可能相差以百萬美元計的職業球壇,你說重要不重要?

當然,實驗室未必反映球賽實況,實驗裡的大學生亦非職業球手,但這次實驗無疑替呻吟影響對手提供證據。正在呻吟的球手會不會呻吟得更厲害?未有呻吟的球手會不會開始呻吟?球例會不會考慮規範呻吟呢?

身為現場觀眾的我,最關心當然是我的聽覺。長期處於八十五分貝以上,聽覺便可能受損,受損程度視乎聲浪大小和持續多久;曾有學者指出,每天聽兩小時九十一分貝的音樂,聽覺便會受損。很明顯,如果球場有個威廉斯、舒拉寶娃、迪比圖或任何一位喜愛呻吟的球手,這已是對聽覺的一種威脅。威脅有多大?一場三盤兩勝的單打比賽,一位球員擊球三百至五百次,讓我取中間值,即四百次。假設呻吟像說一個中文字,再假設每秒可說四個中文字,即每次呻吟維持四分一秒。四百次呻吟,每次四分一秒,即每場會有一百秒噪音,假設場上只有一個威廉斯的話(如果兩位都是呻吟愛好者,噪音時段雙倍)。觀看網球雖然威脅聽力,幸好威脅還未至太大。

我終於明白莎蓮娜為何視對手呻吟如無物,因為她自小咆哮慣了,經年累月,聽覺早已受損,早已聽不見對手球拍擊球之聲,甚至連對手呻吟也聽不見,是故她打球全靠視覺,不像娜華蒂露娃視聽兼用。

想着想着,球賽結束,耳朵剛剛承受了一百秒的噪音沖擊。幸好香港網球精英賽一年舉辦一次,我的聽力被世界頂級球星摧毀,看來遙遙無期。

(2011 年 1 月 12 日 信報副刊)

註:文中球手的分貝值參考這本雜誌,在第八頁。

舒拉寶娃和威廉斯同場較量,即飛機遇着火車頭,噪音前所未有……



再聽聽迪比圖的「超級巨響」……



學術參考:
Scott Sinnett, Alan Kingstone (2010), “A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Regarding the Effect of Tennis Grunting: Does White Noise During a Tennis Shot Have a Negative Impact on Shot Perception?” PLoS ONE 5, 10, e13148. doi:10.1371/journal.pone.0013148

J. Fernandez, A. Mendez-Villanueva, B. M. Pluim (2006), “Intensity of Tennis Match Play,” British Journal of Sports Medicine 40, 387-391. doi:10.1136/bjsm.2005.02316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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