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天氣轉涼,好不舒服,站在路邊等候巴士毫不悶熱,心想這才是適合人住的地方。
巴士到站,下層座位所剩無幾,我本能地向左一拐,爬上反時針的梯間。數秒後,從梯間冒出頭來……shit,上層已經半滿,不能獨佔雙座位,暗暗失望,我本能地向前走……呵,一位黑人男士後面還空着的一個窗口位,想必是他身材魁梧,遮擋了剛才的視線。我不經思索,本能地向右一拐,坐下。這是上層最後一個窗口位。
上層乘客愈來愈多,空位愈來愈少。不久,只有黑人旁邊的座位還空着。沒人選擇這個座位,是否純屬巧合?還是他身材健碩,將位子佔去大半?抑或我們或多或少帶點歧視?無論什麼原因,我開始想做黑人,至少在乘巴士的時候。
途經沙田大會堂,一對新人剛剛註冊,步出禮堂,女的是中國人,男的貌似印度裔,雙方親友在旁拍照。現今社會開明,跨族裔婚姻雖未至司空見慣,但總比從前較易得到家人接納,見雙方親友相處融洽,欣喜之情溢於言表,彷彿印證了香港這個國際都會的文明進步。然而笑容背後,有否隱藏着潛意識的不快?潛意識沒有流露,可能礙於禮儀、面子等傳統考慮,亦可能為了跟隨社會潮流而作出「政治正確」之舉。我相信大多數親朋對兩位新人的祝賀都是由衷之言,可是一些潛藏內心深處的喜惡和偏見,當事人未必察覺,即使察覺也不敢或不肯承認。
巴士停站,一位年輕女子來到上層,在黑人男子身邊坐下,他望了一眼,她報以含蓄而真誠的微笑。我想,這真是個好女孩,不分種族,一視同仁,是國際都會的模範。可是,她心底怎想呢?她是善於掩飾,還是由衷微笑?即使她待人以誠,內心對某些事物總有喜惡吧?
巴士開行,忽然發現一個有趣景象,兩位男士拖着手,站在巴士站的一端,倚偎着欄杆談情,巴士站其實頗為人多,但所有人都擠往另一端,彷彿讓出空間給那兩位同性戀「獨處」。眾目睽睽,他倆也真夠勇氣,佩服。滿腦子問題的我,跟着問,巴士站這個特殊的「人口分佈」,是否表示香港社會對同性戀仍然存有偏見?抑或,純屬巧合?我真想立即跳下巴士,向站內那些人詢問一下,然而想深一層,他們的答案有多可信呢?問不出可靠答案的話,又有什麼辦法窺探人的內心世界呢?
記得有人說過,世上有些事,我們知道,亦願意告訴別人;另有一些事,我們知道,但不願意讓別人知道;還有些事,我們連自己也瞞騙過來。歧視和偏見,屬後二者。既然問卷不能給予可靠答案,作這方面研究的心理學家如何透視人的內心世界呢?
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(IAT) 便是一個廣泛使用的辦法。假設我想知道自己對同性戀有否偏見,可做一做以下測試。電腦屏幕出現一連串詞彙或圖像,它們分四大類:(一)與同性戀有關,如「gay」、「homosexual」、兩個女洋娃娃的圖像;(二)與異性戀有關,如「heterosexual」、一男一女洋娃娃的圖像;(三)「壞」的詞彙,如「bad」、「evil」、「nasty」;(四)「好」的詞彙,如「good」、「marvelous」、「glorious」。
在我面前有兩顆按鈕,一左一右,每見一個詞彙或圖像,我需要盡快決定按哪一個掣。在測試的第一階段,「同性戀」和「壞」屬於左邊的按鈕,「異性戀」和「好」屬於右邊的按鈕。記着,按掣要快。測試第二階段,把「同性戀」和「異性戀」換邊,現在即是「異性戀」和「壞」屬於同一邊,「同性戀」和「好」屬於另一邊。
多數人認為同性戀不是好東西,故第一階段的反應較快(潛意識:「同性戀」和「壞」走在一起,理所當然),第二階段反應較慢(「同性戀」和「好」走在一起?不太自然)。心理學家利用兩階段的反應快慢,便知道受試者的內心偏見。
測試對膚色的偏見也可以,只要把以上同性戀和異性戀的詞彙或圖像,分別換上深、淺膚色的表達。事實上,IAT 可測試多種偏見,美國哈佛大學便有個叫 Project Implicit 的網站,羅列了多項 IAT,包括對性取向、肥瘦、膚色、年齡、回教徒等偏見。我自願當「白老鼠」,親自做了其中幾項,發現我與多數人一樣,對同性戀、肥胖、年老、深膚色抱着或多或少的偏見。
坐我隔鄰的女士語帶鄉音、說着不純正的廣州話問:「請問你沙田大會堂邊度落車呀?」「已經過了……」我邊答邊想,我們對內地同胞有沒有或多或少的偏見呢?
(2010 年 10 月 26 日 信報副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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