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裁說:「我不在乎環保,只在乎盈虧,去馬。」
新計劃開始,公司賺錢之餘,環境得到綠化。
你認為,總裁有否綠化環境的「意圖」(intention)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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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間公司,另一位經理會見總裁,問:「我這裡有一新計劃,它能幫公司賺錢,但會污染環境。去唔去馬?」
總裁說:「我不在乎環保,只在乎盈虧,去馬。」
新計劃開始,公司賺錢之餘,環境遭到污染。
你認為,總裁有否污染環境的「意圖」(intention)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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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題,多會答「否」;第二題,多會答「有」。
兩位總裁的出發點一致,保育環境對他們而言,只是可有可無的「副產物」。然而,當空氣清新,人人受惠,無人會說句「多謝」;但當污煙瘴氣,臭氣薰天,人們便爭相指摘其缺乏「社會責任」。這種「好事永遠唔關你事,壞事就一定關你事」的不平衡心態,稱為「Knobe effect」,由普林斯頓大學的 Joshua Knobe 在 2003 年發現,亦可稱為「副產物效應」(side-effect effect)。
Knobe 的研究屬實驗哲學(experimental philosophy),其實即是心理學,只是實驗意念源自哲學課題。哲學家喜歡思考「道德」這東西,什麼是「好」什麼是「壞」,與生俱來或是後天薰陶,外在條件如何影響道德判斷等。傳統哲學家愛憑空思考,近年興起的實驗哲學則愛走進人群,做些實地測試。一般認為,某人是否「企圖」(intentionally)作某件事,應與該事件的好壞無關,以上實驗表明該想法是錯的;對事件的道德判斷(好/壞),原來影響着對當事人企圖的判斷。
Knobe effect 其實每天都在社會中表現出來,政客早已熟知一條「定律」,無論任何政策,永遠只見受害者大喊反對,從來不見(或少見)受惠者站出來高喊支持。2003 年沙士兼通縮,負資產業主怨聲載道,卻沒有首次置業人士上街高呼低樓價的好處。今年樓價狂飆,月入五、六萬元的中產夫婦亦埋怨政府袖手旁觀,反觀昔日的負資產坐享樓市升勢,悶聲發大財,他們可會走出來為高樓價政策護航?
好事不會歸功政府,壞事卻一定歸咎政府,這是政府的宿命。
Knobe effect 不僅適用於公司和政府,亦適用於個人。再看一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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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軍對排長說:「遣你的士兵上太平山頂。」
排長猶疑:「那裡炮火很猛,如果上山,一定有人陣亡。」
將軍喝道:「我知那裡炮火很猛,也知道一定有人陣亡,但我不管士兵的死活,我要佔領太平山。」
士兵上山,槍林彈雨下死傷難免。
你認為,將軍是否「刻意」讓士兵冒生命危險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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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軍對排長說:「遣你的士兵上太平山頂。」
排長大喜:「山腳炮火很猛,如果上山,士兵便可鬆一口氣。」
將軍喝道:「我知山腳炮火很猛,也知道士兵將可鬆一口氣,但我不管士兵的死活,我要佔領太平山。」
士兵上山,暫得喘息。
你認為,將軍是否「刻意」救士兵離開險境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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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題,多會答「是」;第二題,多會答「否」。
將軍唯一目標是佔領太平山,士兵安危只是「副產物」;視乎「副產物」的好壞,我們對將軍帶出「副產物」的「意圖」便有不同判斷。好事永遠唔關你事,壞事就一定關你事,又一明證。
心理實驗無疑是人性的放大鏡,可是其對世事的簡化描述,有否過分簡化呢?能否反映錯綜複雜的現實?Knobe effect 是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?
讓我扮演維基解密,「洩漏」一些由我憑空捏造的「機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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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信:「共產黨想繼續執政的話,人民生活必須改善,開放改革是唯一出路。」
鄧小平:「我不在乎人民的死活,只在乎共產黨繼續執政,立即進行開放改革。」
開放改革無疑是鄧小平的決定,但他是否「意圖」改革呢?假如你的答案是「否」,開放改革應否歸功於他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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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信:「開放改革不能一蹴而蹴,必須先讓一部分人富起來。」
鄧小平:「我不在乎誰貧誰富,只在乎共產黨繼續執政,就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吧。」
今日中國國力大盛,是否鄧小平「有意」為之?假如你的答案是「否」,中國今日的繁盛是不是他的功勞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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親信:「那便要暫時犧牲鄉村農民,容許貧富不均惡化。」
鄧小平:「我再說一遍,我不在乎人民的死活,只在乎共產黨繼續執政,立即進行開放改革。」
看見國內種種不公,應否歸咎鄧小平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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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對或錯的答案,只有你心中的答案。我沒有到處訪問,但我懷疑,這裡的 Knobe effect 比較微弱,甚至相反,即是說,儘管你看過以上的「機密」對話,你依然傾向把好的「副產物」歸功鄧小平,並原諒他對壞後果的漠視。為什麼呢?是不是我們早已認定他是一位「偉大領袖」?是不是我們受惠開放改革,「利慾薰心」呢?
可見心理實驗與現實世界的分歧,在前者,我們以獨立第三者的身份,觀察某人作單純「yes/no」的決定,副作用只得一個;現實裡,我們難以抽離個人經歷,決策者往往面對兩個以上的選擇,每個選擇的副作用一大籮。沒錯,很多心理現象都很有趣,但怎樣應用於現實?有多反映現實?我不知道。
諾貝爾頒獎禮快到,強大的中國早已發出警告,任何出席的國家,將要承擔「相應的後果」。弦外之音,就是「我不在乎跟你鬧翻,只在乎你不出席頒獎禮」,好像小女孩警告朋友,「我不在乎跟你絕交,只在乎你不出席他的生日會」,置長期關係於不顧,一場無關宏旨的典禮反而成了外交焦點,總覺有點本末倒置,有點滑稽,有點幼稚。
(2010 年 12 月 8 日 信報副刊)
學術參考:
J. Knobe (2003), “Intentional Action and Side Effects in Ordinary Language,” Analysis 63, 190-193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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